北渚亭賦(1094年) 北宋 · 晁補之
北渚亭,熙寧五年集賢校理南豐曾侯鞏守齊之所作也。
蓋取杜甫《宴歷下亭》詩以名之,所謂「東藩駐皂蓋,北渚凌清河」者也。
風雨廢久,州人思侯,猶能道之。
后二十一年而秘閣校理南陽晁補之來承守乏,侯于補之丈人行,辱出其后,訪其遺文故事,廑有存者。
而圃多大木,歷下亭又其最高處也。
舉首南望,不知其有山。
嘗登所謂北渚之址,則群峰屹然列于林上,城郭井閭皆在其下,陂湖迤邐,川原極望,因太息語客:「想見侯經(jīng)始之意,曠然可喜,非特登東山小魯而已」。
乃撤池南葦間壞亭,徙而復之。
或請記其事,補之曰:「賦可也」。
作《北渚亭賦》,其詞曰:
登爽丘之故墟兮,睇岱宗之獨立。
根旁礴而維坤兮,支扶疏而走隰。
跆瑯邪與鉅野兮,梁清濟而北出。
前湠漫而將屯兮,后嶊嶉其相襲。
坯者、扈者,嶧者、峘者,礐者、磝者,障魯屏齊,曰惟歷山。
或肺附之箕,拱環(huán)連勢;
厓絕而脈泄兮,萬源發(fā)于其間。
谷射沙出,浸淫潗濈,瀺灂汩泌,澎濞渤潏,忽瀵起而成川。
經(jīng)營一國,其利汾澮。
防為井沼,壅為碓硙。
得平而肆,乃滉漾而滂沛。
經(jīng)民閭而貫府舍兮,渚為池之千畝。
惟守之居,面巖背阻。
邈闉阇之遺址兮,肇嘉名乎北渚。
悲經(jīng)始之幾何兮,牛羊牧而宇顛。
非境勝之為難兮,善擇勝之為難。
嘗試觀夫其園,千章之萩,合抱之楊,立而成阡。
躋歷下之岧峣,望南山之孱顏,修干大枝,出櫩造天。
藐砠岫之蔽虧,乍髣髴其云煙。
思仙人之樓居,尚輕舉而高翻。
盍駕言其北游,登斯渚而盤桓。
岡巒忽其翔舞,萩楊眇以如箸。
撫千里于一眒,牧城郭乎環(huán)堵。
其下坡湖汗漫,葭蘆無畔,菱荷荇藻,蘅荃杜茞,眾物居之,浩若煙海。
歲秋八月,草木始衰。
乃命罾罟,觀漁其脽。
鳴桹四合,方舟順涯。
鲿鯉窘乎深塘兮,鴻雁起于中坻。
復有桂舫蘭枻,浮游其中,榜歌流唱,自西徂東。
纖餌投隈,微鱗掛空。
客顧而嬉,傾盂倒鐘。
明月出于缺嶺,夕陽眇其微紅。
天耿耿而益高,夜寥寥其方中。
駭河漢之沖波,披海岱之泠風。
恐此樂之難留兮,愿乘槎乎星渚。
期韓終與偓佺兮,采芝英乎瑤圃。
庶忘老而遺死兮,路漫漫其修阻。
于是酒含太息,中座語客曰:「自昔太公,奄有此丘,是征五侯。
桓公用之,攘狄尊周。
方其盛時,山河十二,號稱東秦。
臨菑遨樂,中具五民。
秋田青丘,實囿海濱。
而薛又其小邑也,區(qū)區(qū)之賦,食三千人。
其彊孰與比哉!
觀華不注,朅其孤巘,虎牙桀立,芙蓉菡萏。
尚想三周,追奔執(zhí)韅,下車取飲,僅以身免。
困責質(zhì)于蕭同,尚何私乎紀甗?
而齊自是亦不競矣。
夸奪勢窮,雖彊安在!
事以日遷,而山不改。
則物之可樂,固不可得而留也。
認而有之,來不可持;
所玩無故,去何必悲?
此齊侯之所雪涕,而晏子之所竊嗤也。
今我與客,論古人則知迷,屬有感而歔欷,豈不重惑也哉!
仕如行賈,孰非逆旅?
托生理于四方,固朝秦而暮楚。
曾無必于一笑,尚何知乎千古」?
于是客辴然喜,再拜舉觴而前曰:「凡主人言,理實易求,而我曠然,已忘昔憂。
使客常滿,使酒不空,請壽主人,如漢孔公」。
主人亦辴然喜,受飲反觴,執(zhí)客之手而言曰:「詩固有之,『未見君子,憂心忡忡。
既見君子,云乎不樂』」?
再拜,洗觴而酬客,舍然大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