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少聞洛邑之盛,在唐、宋為東西都,而山川形勝之富,視它州為杰觀。昔韓退之、白樂天見于歌詩,形容勝槩,有詠嘆不足之意。后歐陽文忠與梅、謝諸賢相繼為僚友,數(shù)游嵩少間,至今以為美談。余幸以不敏得令嵩高,縱觀諸境,未有過少室者,而巉巖聳拔,乃在戶牖間,朝夕博望,歷歷可數(shù),因作《三十六峰賦》以自廣,非敢竊比古詩之流云。
伊浮云之公子兮,訪道于林丘,而棲神于巖谷,超然有游方之志兮,乃東升于岱頂,而西謁于華麓。雖衡陽之南兮,與夫恒山之北,靡不窮探歷踐兮,游心而騁目。獨怡然而忘歸兮,內(nèi)欣然而自足。忽御風(fēng)而行兮,排空濛而造中域。徐睥睨以四顧兮,意惚恍而有失。遭嵩高之丈人而問津兮,曰:游四方而真有得,何高之不登兮,何危之不陟,今乃西望兮,岌然而聳特。雄柱天綱兮,橫亙于地軸,連絡(luò)偃覆兮,龍盤而虎伏。雖華以九而巫以十二兮,曾未睹奇峰之六六。丈人放杖而笑兮,秋水方至而河伯自溢。子烏睹海若之難匹兮,獨不聞中天之少室。其高則峣屼崷崒崟岑郁岪兮,十有六里而疊有十八。其深則環(huán)紆縈繞盤糾紛錯兮,上方十里而周圍一百。包嵩陽以作鎮(zhèn)兮,截轘轅以為郭,眷歌山之所聞兮,觀舞水之所樂。其上則有嘉禾甘果兮,神芝與仙藥。石柱若承露之盤兮,帝休若楊枝之葉。石脂所滴兮,飲之可以長上古。玉膏在巔兮,服之可以揖羽客。云母之井兮寶所聚,光明之穴兮晝所鑠,一丈之鐘乳兮可飧,千歲之資糧兮不絕。其中可避兵水之災(zāi)兮,自有經(jīng)書之博。其神異則玉女爛織錦之文兮,金人迷白露之落云。洞警時聞之鐘兮,石井泣哀鳴之鶴。王子晉環(huán)之以為壘兮,阿育王寶之以為塔⑴。此皆公子之所未知兮,而丈人之所安宅。丈人曰:名生于實兮,義設(shè)于適,子知其一兮,未知其二。子識其外兮,未識其內(nèi)。是徒知六六之所有兮,而烏睹六六之名義。東朝岳祠,儼百神兮。西望洛邑,郁千宮兮(下瞰洛陽,其形如拱揖岳祠。)。太陽少陽,山之明兮⑵。石城石筍,天所形兮⑶。檀香丹砂,寶所鐘兮⑷。缽盂香爐,狀所肖兮(形如缽盂覆其上,狀若香爐然。)。連天紫霄,勢之穹兮⑸。羅漢七佛,像設(shè)留兮⑹。靈隱來仙,洞府深兮⑺。清涼寶勝,梵剎標(biāo)兮⑻。瑞應(yīng)瓊璧,祥光紛兮⑼。紫蓋翠華,煙靄凝兮⑽。藥堂紫薇,花草靈兮⑾。白道天德,名字偉兮⑿。卓劍白云,形實紀(jì)兮(狀若卓劍。峰上四時多起白云。)。金牛明月,色像起兮⒀。凝碧迎霞,天光聚兮⒁。玉華寶柱,金石瑩兮⒂。系馬白鹿,神仙眾兮⒃。此則六六之名義兮,而未睹六六之景氣。丈人曰:方春陽之盎盎兮,燒痕蕪沒而青青。紛紅紫之繡錯兮,引百囀之幽禽。雄樓杰觀兮,切星辰而上侵。玉仙神女兮,乘輜軿而下征。朱明草木之扶疏兮,蔽大明之午升。山椒云氣之冉冉兮,若覆甑而郁蒸。忽雨聲于天外兮,勢翻盆而倒傾。唯紫芝與黃鶴兮,舞長空而產(chǎn)英。金飆之驚葉兮,山空落石,若仙人之鍜聲。夜月白而風(fēng)泠泠兮,玉笙清澈而弭聽。暨元陰林柯之脫盡兮,山形瘦而骨棱棱。冰雪橫積于千仞兮,玉龍飛而白虎亭亭。惟四時之出沒變態(tài)兮,顯晦陰晴不可得而盡名,豈特仰觀俯聽?自辰及酉,應(yīng)接之不暇兮,以盡朝昏。此雖丈人之所不能形容兮,而豈公子之所可預(yù)聞。丈人曰:突兀撐空兮,千變?nèi)f狀。山經(jīng)地志兮,不可究量。或背若相戾兮,或面若相向。或竦若相斗兮,或揖若相眄。或散若相忘兮,或聚若相訪。或后者若和兮,而前者若唱。或卑者若下兮,而尊者若上。或喜兮若相攜,或怒兮若相抗。或若秦晉兮相匹,或若楚越兮相望。或聳瘦兮若峨冠,或臃腫兮若挾纊。或蹲伏兮若駝虎,或崇聚兮若甕盎。或威嚴(yán)兮若壯王,或勇猛兮若梟將。或決驟兮若風(fēng)馬,或浮空兮若舡舫。或若游郊原兮,累丘墳而包柩槨。或若入宗廟兮,紛豆登而郁秬鬯。戢戢兮森劍戟,落落兮列屏障。勢領(lǐng)略兮斷而還連,狀容與兮宛而復(fù)壯。超然若三十六天兮,神仙之洞宅。姹然若三十六宮兮,妃嬪之游燕。昂霄聳壑,冠佩悠兮。泉飛霞傾,爵斝流兮。天闊星熒,玉枰成兮。松篁瑟瑟,鈞天迎兮。嬌云曲月,鬢眉新兮。煙斜霧蒸,龍麝焚兮。霞舒霓卷,舞袖張兮。雷霆轟轟,宮車還兮。言未既而公子頹然如醉兮,灑然如醒。非丈人無以藥之使瘳兮,刮之使明。仆未能窮茲山之勝踐兮,究茲山之曜靈。請執(zhí)杖屨兮,以從后塵。
建中靖國元年九月廿三日,住持少林禪寺傳法沙門清江上石,洛陽張士寧刊。
⑴ 潘岳記曰:「少室山有十八疊,周圍一百里?!埂段髡饔洝吩唬骸干偈疑缴戏绞??!埂对涂鴪D志》曰:「少室山其高十六里。」《山海經(jīng)》曰:「少室之山有木焉,名曰帝休,葉如楊,其枝五衢?!构痹唬骸干偈疑綆p有白玉膏,服之得仙。」《郡國志》曰:「少室有金像,人往視,則有白霧起迷人?!沟罆唬骸干偈抑柨杀鼙疄?zāi)。」《嵩山記》曰:「少室山有云母井,出云母?!埂渡裣蓚鳌吩唬骸干偈疑接凶匀晃骞取⒏使?、神芝、仙藥。周太子晉學(xué)道上仙,有千年資糧留于山中,下有石室,中有自然經(jīng)書,自然飯食,與世無異。石室前有石井,似承露盤。有石脂滴下,食之一合與天地畢。」《郡國志》又曰:「有王子晉壘,猶有九十年資糧在山中。」《河南志》曰:「歌山舞水,在諸峰口。阿育王塔在山北,玉女織錦臺并堂在東北,堂內(nèi)石色爛斑,煥如紋錦。鐘乳穴在山東南,穴中有鐘乳,徑頭大一丈。光明穴在山東南角,深三里馀。直上五百尺,晝夜長明。云鐘洞,樵人往,聞鐘聲?!跹ň?,昔有二人,得道一人,誤傷而死,一人化為鶴,求其死者,哀鳴泣血,滴石成穴。
⑵ 在山之南、明月峰之左,日月之象,故名太陽,居眾峰之南,故云少陽。
⑶ 上有石,天然峭如城壁狀,似筍秀拔萬尋。
⑷ 山多出檀峰,皆紅色光明,亦云出朱砂。
⑸ 以最出群峰,上插于天漢,以差低于連天,亦接云霄。
⑹ 上有羅漢洞,隱現(xiàn)莫測,巖中有銅像七尊。
⑺ 皆是圣所隱之處。古老云:此峰是神仙洞,時有見者。
⑻ 昔有清涼寺居其下。又云:尼寺名寶勝云。
⑼ 峰多祥瑞,夜有神人,通體紅色,面東一壁,日出而色若銀彩。
⑽ 色紫秀宛若幢蓋,以其翠靄華茂,故云。
⑾ 多生奇藥,若王屋藥匱,峰上生紫微花。
⑿ 昔有道人白道猷隱此,上有天然「帝」字,一云帝字峰。
⒀ 色若黃金,其狀若牛,峰中時現(xiàn)圓像如月。
⒁ 上多翠碧石,在眾峰之東,而迎其朝霞。
⒂ □皆玉石,華茂于諸峰,而形如柱,皆五色,或云有金玉故。
⒃ 下有子晉□馬澗,峰如馬柱,或云仙人系馬于上,峰上多白鹿,或云仙鹿,其色皆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