某既游河朔三月而見秋，居僻近郊，雖無崇山峻嶺之崔嵬，飛泉流水之潺湲，而蔬園禾畹，棋布云列，圍木蓊郁而竦尋，野鳥鳴侶而呼儔，纻麻桑柘，充茂蔭翳。間或步屧于高原，前阻危壘，下俯長濠，寓目幽蔚，心放形適，似有可樂。今既秋也，草衰而微徑見，露冷而丹葉隕，薄日黯淡而映野，游飆蕭瑟而鳴條。其既夜也，宇宙澄寂，纖云不飛，庭木蕭疏，素月流光，穿予窗而照余席，弄嬋娟而助凄涼。闃兮不聞人聲，唯腐墻敗壁之隈，有唧唧然鳴者，若吟若嘯，若嘆若泣，其作而忽輟，若倦而自止，其斷而復(fù)續(xù)，若怨未已而再訴。予方開軒以迎風(fēng)，鉤簾以延月，隱幾而坐，愀然變?nèi)?/span>，亦將有所感者。

既面悟曰：彼物為陰陽所役，有口者不得嘿，有身者不得息，故為此唧唧也。

今予又將為唧唧者役乎？

因思古人之悲秋，豈非情之為累！

不唯見役于陰陽，而更為物役者耶？

將有終身之憂，托意于秋而發(fā)其狂言耶？

將有幽憤滿心，戚醮遇景而增劇耶？

不然，則所以悲秋者果焉在耶？

古人已死，不可得而問，請(qǐng)斷之以理。

因抽毫進(jìn)牘，作賦以自廣。

潘岳嘗有《秋興賦》，故此賦謂之續(xù)賦焉。

其辭曰：

嗟時(shí)之不可留兮，倏如飛筈之離弦。忽此素秋之來兮，氣憭慄而凄然。奪青為黃兮，而變盛為蔫。萬實(shí)離離兮，大者如杯而小者如拳。萬葉飄飖兮，上者游空而下者淪淵。蚊蠅收聲而離席，雕鶚得勢而盤天。微雨供涼而蕭颯，鮮云結(jié)陰而連綿。余方縱步乎高明而游目于虛曠，見其為氣也，非煙非霧，非氛非坱，森然骨清而肌慄，??然意適而神爽。嗟鉗口而結(jié)舌，不能托物以形像。嘉哉秋之為氣也，不媚不嫭，不煩不縟，虛曠而澄鮮，簡勁而嚴(yán)肅，幾乎壯士之凝思，烈女之守獨(dú)。其靜聽也，如塤如篪，如笙如竽，清清泠泠，不類乎人聲，而在乎刌斬之比竹與穿穴之枯株。其下視也，水生漣漪，?漫織文，細(xì)如魚鱗，滉瀁乎萍面而縈環(huán)乎蘆根。尋余衣而沐余發(fā)，攬之不得，但欲輕舉而飛騰。曰：豈非所謂秋風(fēng)者耶？造化密移，不可察知，變四時(shí)為寒暑，記北風(fēng)而噓吹。徒見春花之綺靡，秋葉之離披，文禽嚶嚶于佳木，寒螀切切于空幃，妄追逐于外物，淫思慮而歡悲。豈知夫衰樂榮盛，相尋反衍，伊四時(shí)之去來，猶人事之展轉(zhuǎn)，來兮不可推，去兮不可挽，知已毀者不完，故甑墮而不覘。胡用逃江湖而長逝，啜糟粕而沉沔？乃欲銷日而忘憂，可嗟除患而術(shù)淺。天下之患，金木為輕，陰陽之患，無甚人情，其熱焦火，其寒凝冰。不息其火兮而與火增明，不釋其冰兮而與冰凝。或局局然而笑，或覤覤然而驚。凡一得一失，則一死一生。居處狹隘，則勃蹊而不寧，方寸不虛，則宜乎為哀樂之所嬰，故睹節(jié)物之晼晚，則索然而涕零。彼物之蘗者復(fù)茂，而黃者復(fù)青，唯汝豐膚改而憔悴，美須變而星星。知彫年急景之易盡，何以銜哀懷恤，撐腸柱腹而填膺！吾將倘佯乎馮閎，盱衡乎太清，開襟延佇，冒秋氣而嘗秋風(fēng)，觀物色而聽秋聲，豈知有哀樂得喪之不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