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園賦 宋末元初 · 胡次焱
景定元年春二月,鳳山查亭叔以書抵梅巖曰:「近筑山園為游息之地,思欲得巨筆鋪張之,敢以為請」。
夏四月,一再不懈。
家惟奔走于貧,不暇抒思。
秋八月,養(yǎng)痾彌旬,少間,氣力未裕,未可與塵埃酬酢,于是始克運(yùn)筆。
效班固《兩都賦》體,離為前后篇,所謂極昔之眩耀,而折以今之法度者也。
子胡子一日延四友而語之曰:「繄霜臺(tái)之胄裔,啟山園之秀麗,累徵予以品題,將何辭而模寫」?
毛穎輩欣然應(yīng)曰:「媼神奠位,坤維隤然,高者為山,坦者為園,求其具美,戛乎難兼。
故山而不園者有矣,若司空之中條,龐公之鹿門,雖崔巍而乏平曠,何以騁騕裊而展輻輪?
園而不山者有矣,若李氏之仁豐,牛相之歸仁,雖坦夷而乏埼礒,何以排閶闔而摘星辰?
羌山園之風(fēng)物,真東南之鮮麗。
唐有工部之詩,近有博士之記。
未獲登臨,實(shí)勞夢寐。
誰驅(qū)鰲首而來,移在鳳山之里。
玉壘嶄嶄,青螺簇簇。
突龍?bào)炊⒕幔曾P翥而鸞伏。
澗戶欹林而嵽巀,石徑封苔而屈曲。
中有百弓之園,是為碩人之軸。
譬猶義夫節(jié)士,巖巖不可犯,而即之坦然,中有容卿百人之腹。
土平以衍,地曠而沃。
可臺(tái)可榭,可亭可屋。
可畹可蘭,可畦可菊。
窈而深,障千章之古木;
繚而曲,森萬個(gè)之修竹。
南崖青精,北岫黃獨(dú),東丘菘韭,西崦豆菽。
芋栗滿坡,蘭桂漫谷,申椒盈阿,荔薜披麓。
拳蕨正肥,角筍如束。
橘柚秋香,瓜李夏熟。
亦有甘薺,亦有旨蓄。
盼繚白而縈青,絢紛紅而駭綠。
異芬徹骨,滟色眩目。
可帶經(jīng)而鋤,可叩角而牧。
楗尺枳以為籬,滿杜蘅之豐縟。
希晉宮之蒲萄,陋城東之苜蓿。
疑兩間之貢巧,與五丁之獻(xiàn)伎。
不然則斯山在檐楹間舊矣,何今出而昔閟也。
不然則山神之命有時(shí),而塞亦有時(shí)而遇也」。
言未既,陳玄剿說進(jìn)曰:「穎知其一,未知其二。
澹風(fēng)日之明媚,紛蜂蝶之游戲,竹影瑣碎而侵階,花陰扶疏而臥砌,是則山園宜霽。
滃云氣于山椒,棲煙靄于木末,點(diǎn)芭蕉而滴瀝,喧敗荷之瀟颯,是則山園宜雨。
朔風(fēng)嗥而枯聲,梢橚慘而離披,或隴梅破白,或霜葉賜緋,是則山園宜寒。
蒸火云于肉山,俯佳木之繁陰,或曲岪送風(fēng),或高嶺輸云,是則山園宜暑。
河低玉繩,桑浴銅鐺,赫明暾之熹微,林霏烱其廓清,是則山園宜曉。
暝色蒼茫,返照依稀,牧笛怨而羊牛下來,樵路闃而禽鳥哢枝,是則山園宜暮。
鹿隨筇杖,鶴認(rèn)茶煙,蔑紅塵之污人,對清嶂以忘言,是則山園宜閒。
虎嘯風(fēng)烈,猿啼月高,飛羽觴之瀲滟,頹玉山于林皋,是則山園宜醉。
群嶂供題,列卉獻(xiàn)科,是則山園宜唱而宜和。
俗客不來,柴扉晝掩,是則山園宜圖而宜史。
至于可喜可愕、可游可戲者,蓋不能一二而悉數(shù)也」。
楮先生在旁,捧腹不已,笑定而曰:「玄知其淺,未知其深。
吾嘗隨至人以舒卷,洞主人之胸襟。
曰山間之妙處,不獨(dú)在乎園林。
前輩謂絲不如竹,竹不如肉,蓋又有海棠睡起之姝,荷花解語之嬪。
故秾李韶華者山園之奇卉,歌鶯飛燕者山園之名禽。
絳桃花貌,碧杏珠唇。
裊娜乎章臺(tái)青青之柳,縹緲乎石榴醋醋之神。
別有閒花野草邏列左右,惱公子而怨王孫。
故夫是山也,迫而睨之似東山之偕妓,遙而望之如巫山之行云。
良時(shí)美景,挈榼游賞,試捲簾而通盼,滟娉婷之繽紛。
斷刺史之腸,絕坐客之纓。
歡聲沸山園之鼎,和氣盎山園之春。
后土瓊花羞顏而卻走,洛陽牡丹失色而逡巡。
熙乎爽哉,此山園之小天臺(tái)也。
吾言誇矣,不知所裁」。
陶泓起而評曰:「韓愈稱穎,為人強(qiáng)記而便敏,又通當(dāng)世之務(wù),故能援引古昔,敷陳名義。
陳玄之先世生長山間,故極詫林泉之風(fēng)味。
楮乃白面書生也,故目恍紛華,口出麗語。
之二三子之言,言各有為。
我石心人也,難乎去取,聽主人之自擇,以何說之為是」。
主人傾耳以聽,開口而笑曰:「詩云:『他人有心,予忖度之』,其楮先生之謂乎」!